春临人间。春来之时,可曾有人小跑着前去迎接?春天自何方而来,又该如何辨认?
古老的秩序里,春属东方,那是日出之神东君的来处,书生命之诗的首联。与春首尾相见的冬,属于承载日落的西方,奏流年四时的尾音。
图丨淸凉地儿-了琹 ©
春日,“杨柳依依”,青碧的手势,温柔致谢冬之成全;冬日,“雨雪霏霏”,渐远的背影,欣悦祝福春之履新。
冬春交接季节,如老友揖别。
春来,新生命萌发绿色,旧生命亦返青再生,日光和暖,惠风和畅。青,“万物生之色也”,春天是青色的。若以丹青描春,只需取一“青”字,以青色细细铺陈。
远古时,人称春天为“青阳”,似乎春阳布下德泽,连空中悬浮的气流也是青色。青色之气充溢于世,青无所不在,无处不到。那是青风,看不见的青在流动。
青风过处,春水溶溶春水绿,春山如笑春山青,青草绿叶渲染巨大色块春草明年绿,大得没有边际。青含着绿与蓝,青又不止绿与蓝。
春从东方来,凭青色辨认。古人又称春天为“青春”。
立春之时,君王举行盛大的春祭,百官统一着青衣,戴青色头巾,在城东门立青色幡旗,以迎春神。
另派一穿戴青色的男童去往城之东郊,为春神引路。男童将春神引来,迎者拜之而还。春日神圣,青色神圣。
青色,独具东方神韵,明亮而克制,沉静又灵动。青色入目,自生别样风流、风雅、风致、风神。
明月染春水,千峰攒翠色。春日之青,有着秘色瓷的温润玉质和新妆如洗的清新色泽。春之青,究竟是何色?如同爱有千万种风貌与诠释,春之青也有千万种风貌与诠释。
春草萋萋,新绿溅溅。从遥看近却无的隐约之绿,直到渐行渐远还生的绵延之绿,草绿是年少轻愁,清润连天际。
柳之绿春草明年绿,始于黄色的新芽嫩蕊,染柳烟浓,柔条如丝,嫩黄渐退,绿色渐浓,终至长成可折之枝,折柳送别,柳绿郁结离情。
新生的小葱,绿得轻灵俏丽,仿若豆蔻韶光,故葱绿最受年轻明媚的女子喜爱。
《红楼梦》中,晴雯曾穿过葱绿杭绸小袄,莺儿最爱之色是葱绿柳黄,那是活泼泼含着露珠的生命之色。
竹之绿,优雅含蓄,自成高格;豆之绿,浅绿偏黄,轻快鲜明;艾之绿,有一种苍冷,气味殊绝,古人将印章放在艾绿色的布袋里,称为艾绶,艾绿因而显出凝重。
春日晴空,有时是淡淡的窃蓝,有时是如洗的湛蓝,有时是深沉的瓦蓝……春水,可绿如蓝草,也可缥碧如玉带;春山,或施黛或点翠,总是如女子细细描画之眉。
青春,青色春天,是古典诗词最美主角。
“石涧泠泠流碧水,桃花片片泛青春”,这是以诗句绘成的春日图画。桃花浮泛清波之上,碧响泠泠,红香片片,红与碧对比鲜明,声色相映,灵动曼妙。
明人唐寅有一首词《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古代文人惯用的手法,借女子口吻抒发心绪。重门深闭,门外春雨潇潇,梨花带雨零落满地,门内锁着浓愁。一道门,将春天隔绝。
春日本该行赏心乐事,人却总是容易惆怅。春天太美,美总是让人易感,让人忧愁。然而,这忧愁却也是美。
春色青,冬色白,春东,冬西,唐人遂以“青春”与“白日”对举作诗。杜甫诗云:“青春犹无私,白日亦偏照。”
青春白日,对于生命万物,都怀悲悯,如佛光普照,将美和暖一寸寸播撒。
图丨清可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听到收复失地的消息,一向持重的杜甫竟也有了几分如李白一般的豪逸之气,那是天降巨大喜悦的春天。
万物萌发的春天,其动作可用一个“蠢”来描述。蠢之本义,非关愚钝。《礼记》曰:“东方者春,春之为言蠢也。”蠢,是青春启蒙万物的歌吟。蠢动,是青春在醒来。
春日最浪漫的事,是出门踏青。
踏青,不是将春天踩在脚下,而是春之青气弥漫全世界,人在春中,如鱼在水。人和着春的节拍而行,如同踏歌、踏月,将诗意之美实实在在拥有,步步芳馥。
图丨清可
岁岁年年,四时流转,万物之灵之美,始于青春,始于生命诗篇的序章。故而,古人口中的青春,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而今人口中的青春,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的年华。
无论指向季节或是生命,青春都不能永驻。自然之青春,去了有再来之时,年年桃花开,年年春草绿,人生之青春,却一去不返。
也不必为此感伤。有些人正值花季,心里却锈了铜绿,有些人苍颜白发,精神终不脱少年气。
青春,无关年龄,无关容颜,不过是一种感觉,一段心境。
若有青春存于心,何时不有花开草长,何时不有生命之笛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