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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是超越“圈子”为人争取的能力。
公元1859年,左宗棠陷入了绝境,这个脾气火爆的湖南汉子,时任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幕僚,因为自己的傲岸性格付出了代价,遭到被他羞辱的永州镇总兵樊燮构陷,当时咸丰皇帝接到诬告后,怒了,让湖广总督官文调查,若属实,将左宗棠“就地正法”。樊燮跟官文有亲戚关系,他的官职就是由官文推荐所得,樊燮构陷左宗棠宰相合肥天下瘦,也离不开官文的授意。
可以说,左宗棠命悬一线。
相比于置人于死地的阴谋,营救行动也在同时紧锣密鼓进行,堪称生死时速。经多人接力努力,咸丰帝看到了大理寺少卿潘祖荫的奏折。正为如何对付太平军而焦头烂额的咸丰帝,被其中一句话深深打动:“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
此事最终出现戏剧性的大反转:樊燮被查实贪腐渎职,罢免;逃过一劫的左宗棠,因祸得福,闻名一时,开启了自己独当一面、乱世崛起的运势。这无疑是值得庆幸的结果:中国差点就少了一个收复新疆的民族英雄!
这场“危机公关”的主导者,就是时任湖北巡抚的胡林翼。
胡林翼与左宗棠也是亲戚,胡是前两江总督陶澍的女婿,而左跟陶澍是亲家。在此次拼尽全力动员各种力量开展营救行动之前,胡还曾多次通过各种渠道向各路大佬推荐过左宗棠。左宗棠不愿出山,胡林翼不放弃,一而三、再而三继续推荐左宗棠。史载,前后七次。
他如此苦苦为左宗棠争取,绝对不是因为二人的亲戚关系。他深知左宗棠对于国家的意义,他营救左宗棠,是因为他认定左宗棠是营救这个国家的不二人才。在党同伐异、攀附成风的清朝官场,胡林翼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是一个超越了小圈子、山头主义的人,他擅长识人选人用人,标准只有一个:是否对国家、对大局有用。
(图为左宗棠像)
当时的背景是:太平天国起义席卷半个中国,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清朝的正规军绿营一触即溃,不得不依靠江忠源、胡林翼、曾国藩等一批儒生出身的湖南官员,就地募集湘勇抵抗。当胡林翼攻下武昌后,曾国藩正率军挺进江西,而湖南在左宗棠的调度下,已恢复生机。胡林翼怎可接受左宗棠在如此关键时刻出事?
胡林翼为曾国藩的多次争取,也是一段佳话。
当年曾国藩组建湘军后,出湖南作战,打了几个胜仗,咸丰帝很高兴,计划让曾国藩当湖北巡抚,结果有人提醒皇帝:曾国藩一呼百应,对朝廷恐怕不是好事。这正是在历史上屡屡出现的悲剧:天下糜烂,几欲不可收拾,正咬牙苦撑拼命者,还是少不了看客满怀恶意的中伤。咸丰帝多疑,让胡林翼当了湖北巡抚,曾国藩呢,继续领了个在籍侍郎的虚衔,在江西辛苦作战。他没有地方大员的身份,自然没有能力调动江西的资源,反而处处受到江西官场的掣肘,他那时修心也还不到家,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因内外交困,一怒之下扔下部队回了老家,那是曾国藩特别失意的一段时期。胡林翼屡屡亲自或动员别人上奏为曾国藩争取,被否,再争取,又被否,仍然争取。
为人争取,胡林翼很会把握“时度效”,1860年5月,江南大营被攻破,清廷依靠正规军来抵抗太平军的幻想至此彻底破灭,只能倚重湘军了。此时,胡林翼动员满族大员向朝廷建议,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这次,成功了。曾国藩由此走向了人生的辉煌。
《清史稿》高度评价胡林翼识才、爱才和用才方面的过人之处:“驭将以诚,因材而造就之,多以功名显,察吏严而不没一善,手书褒美,受者荣于荐剡。故文武皆乐为之用。……举荐不尽相识,无一失人。”说他能用人所长,以诚待人,自己不认识的,也能积极向朝廷推荐,而且百发百中,“无一失人”这四个字,分量很重。
曾国藩也从胡林翼那里学到很多,比如每次打了胜仗向朝廷保荐有功人员,曾国藩抠抠索索,但胡林翼保荐的名单,成百上千人。结果曾国藩麾下的人,纷纷往胡林翼那里“跳槽”,曾国藩后来也开始效仿,果然有效留住了一大批人才。
但因此判定胡林翼是个“老好人”,奉行“只栽花,不栽刺”、“花花轿子人抬人”那套庸俗的官场之道,那就大错特错了。
胡林翼刚接手湖北时,面对的是堪称“天下第一破烂之鄂”,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官场腐败,百姓贫困,社会动荡。他的方法是“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救地方之急症,莫如选将;医国家之真疾,莫如察吏,兵事如治标,吏治如治本”。首先拿官场开刀,明察暗访,严惩了一大批贪官污吏和庸官懒官,破格提拔了一批能吏和猛将,迅速改变了湖北面貌,将其打造成为湘军稳固的大后方。
虽只是湖北巡抚,但胡林翼能站在全国大局的高度,弹劾了一批不合格的高级官员,比如满族权臣胜保,又比如即将升任四川总督的曹淑忠。他在奏折中也写道,弹劾这些他分管范围之外的官员,“臣极知所言为越分”,但是,他义无反顾。因为,一切为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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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超越意气委屈求全的能力。
1866年,曾经在攻克南京立下首功的“老九”曾国荃,又一次展现了他的“战斗力”,他在湖北巡抚任上,把湖广总督官文扳倒了。曾国荃上疏弹劾官文“贪庸骄蹇”,经调查,官文确有动用捐款之过,因此被免去总督一职。可以设想一下官文当时的心情,他是何等怀念胡林翼:都是湖南人,差别这么大!
从1855年到1861年,官文与胡林翼同处武汉城,可谓湖广总督与湖北巡抚的“蜜月时代”。
官文此人没啥才干。史载,官文不谙政事,诸事决于家奴,时人称湖广总督府有“三大”,即妾大、门丁大、庖人大。更糟糕的是,此人没有才干,还颇贪婪(所以后来被曾国荃抓住了痛脚)。而最糟糕的是,此人既愚且贪倒也罢了,还心胸狭窄,特爱制造摩擦,小动作不断,容不下有才华的同僚。那么,问题来了:像官文这种无才无德无能之辈,又是怎么做到封疆大吏的?用今天的话来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官文唯一的资本是:他是满族人。所以,即使他被曾国荃狠狠干了一把,丢了湖广总督一职,但翌年就给召回北京,居然代理直隶总督了。
有清一朝,督抚关系都很敏感。总督与巡抚,都是封疆大吏,总督统辖一省或数省行政、经济及军事,官阶为正二品;巡抚掌握一省行政事务,官职为从二品,虽然名义上总督的官职权力要比巡抚大,但在清朝法律中,总督与巡抚并没有规定明确的隶属关系,总督与巡抚向朝廷奏报,往往是双方联名上报,但是一旦出现总督与巡抚意见不同时,往往巡抚不听总督的,总督管辖不了巡抚,那就会大概率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巡抚与总督对着干,尤其在总督与巡抚同驻一城的情况下,两人内斗的格局频频出现,就比如曾国荃扳倒了官文,而官文之前干翻了巡抚严树森。
但在战争年代,督抚不和,内耗不断,就是一场灾难了。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认识到这是种灾难,很多人习惯于内斗,为了斗倒对方,往往把自己手里那点权力,发挥到极致,浑然不知大厦将倾、大劫将至;有些人即使知道,但出于意气之争,就算已进入倒计时,也要双眼充血、咬牙切齿,斗个鱼死网破,哪管下一刻洪水涛天,“要死,一起死”。
其实从一个长的时间段来看,这种内斗毫无意义,起因往往不足挂齿,斗着斗着,甚至双方已忘记为什么起因而斗了,但就是要斗下去,睚眦必报,一地鸡毛。内斗中人,永远是以自己为中心,哪管什么大局。这真是人性的阴暗与悲哀。
胡林翼不是这样的人。
(图为胡林翼像)
他初任湖北巡抚,颇受官文之气。胡林翼出身名门,天资聪慧,经过严格的儒学教育,心高气傲,哪里看得上官文这样的庸才?又哪里咽得下这个恶气?但他硬生生咽下去了,他要集中所有能够集中的资源,来营造一个稳定的后方,支撑湘军在前方的作战。
胡林翼苦心经营好与官文的关系。官文没能力又要名利和面子,好,每有战功,首功都是官文的;官文好奢华,好,每年专拨一笔重金供他花差。野史还记载,胡林翼为了跟官文拉近距离,甚至认对方宠幸的小妾为干妹妹。两人关系迅速变得融洽,官文本来就不会也不想干事,乐得做“甩手掌柜”,胡林翼由此少了掣肘,全力经营湖北。《清史稿》载:“吏治、财政、军事悉听林翼主持,官文画诺而已。不数年,足食足兵,东南大局,隐然以湖北为之枢。”
但胡林翼此举,颇为清流所诟病,认为他丢了读书人的清高,甚至连曾国藩开始都颇多嘲讽,认为胡林翼有失大丈夫气节,后来才慨然赞叹,胡林翼能够“借其威重之名,行自己之志”,是“柔弱胜刚强”。
正所谓:委屈常常求全。一个人,身处复杂环境,往往是欲独善其身,就无法兼济天下,而胡林翼是个“救天下”的大丈夫,他无法苛求自己处于一个完美的环境,为了大局,就只能委屈自己,卑己尊人,哪怕污了自己的名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发脾气,很容易;掀桌子,也不难。关键是:接下来,怎么办?多少悲剧,源于一时意气之争?源于只顾“面子”而不知大局?源于负气对抗到底而不知一时妥协?
令人感叹的是,胡林翼跟从小就是好孩子的曾国藩不一样,他在青年时代,颇为放荡不羁,纵情声色,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一点点。长成的他,更能吸取教训,“觉今是而昨非”,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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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是超越私欲律己宽人的能力。
胡林翼能力极强,他不仅仅是一个书生,身上还颇有江湖豪迈之气。跟曾国藩率湘军打仗初期的笨拙模样相比,胡林翼的军事指挥,颇有明朝王阳明的风范,用兵出神入化。太平天国起事前,胡林翼任职贵州,地方不太平,匪患丛生,多地还爆发起义,他经常芒鞋短衣,深入民间摸民情探匪情敌情,带领官兵作战数百次,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编成了《胡氏兵法》。许多年后,蔡锷将胡林翼与曾国藩的兵法编成《曾胡治兵语录》,后世影响深远,成为黄埔军校教材,八路军也很重视。
但真正让胡林翼青史留名的,还是他在湖北巡抚任上统筹调度,支持湘军前方作战的功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时困扰清廷的,就是与太平军作战,钱从何来?胡林翼打跑太平军,接过湖北,战火过后,满目疮痍,他进行了系统性的重建,尤其是理财。他从北京延揽来了郁郁不得志的户部主事阎敬铭,委托他总管湖北前线粮台营务。阎敬铭其貌不扬,但理财有道,为官清廉耿介,是我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理财专家之一,他给胡林翼帮了大忙。正是因为麾下聚集了一批像阎敬铭这样的才俊,胡林翼很快再造了一个新湖北。曾国藩曾如此评价胡林翼:“以湖北瘠区养兵六万,月费至四十万之多,而商民不敝,吏治日懋,皆其精心默运之所致也。”曾国藩还曾说:“润芝(胡林翼)之才胜我十倍。”
史载,胡林翼颇具个人魅力,他非常“大方”,随时带着管钱粮的人走,视察或慰问将领,见面首先就是发“红包”,逢年过节自然也会发“红包”。胡林翼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以美食招待宾客和将领。遇到湘军筹款难题,曾国藩愁眉不展,胡林翼写了首打油诗,发给各方,旋即,白花花的银子四面八方而来。
令人深思的是,掌管湘军后勤供应大权的胡林翼,却律己甚严,甚至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境界。这世上有很多人对别人要求严格但常对自己“放一马”之辈,说冠冕堂皇之话,行不仁不义之事。但胡林翼“誓不取官中一钱自肥”,他在家书《呈七叔墨溪公》中写道:“惟望国山整饬,我必无钱寄归也,莫望莫望,我非无钱,又非巡抚之无钱,我有钱,须做流传百年之好事,或培植人才,或追崇祖先,断不至于自谋家计也。”这封信写得很清楚:他并非没钱,而是很有钱,但这些钱,都是属于国家的。胡林翼去世后,他的朋友、湘军要人郭嵩焘感慨道:“(胡林翼)位巡抚,将兵十年,于家无尺寸之积。”
历史上,像胡林翼这样的能吏不少,但是,像胡林翼这样,将“能吏”与“清官”结合在一起的,并不多。譬如曾国荃,扑灭太平天国的猛将,“杀人如麻,挥金如土”,攻入南京后,为掩盖大肆抢掠之行径,索性一把火烧了天王府。又如李鸿章,一度有“天下第一能臣”之称,以一己之力苦撑危局,留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的临终之叹。但是,李鸿章也免不了重蹈“当官就要发财”之覆辙。著名作家唐浩明在长篇小说《张之洞》中就写道:
“张之洞不喜欢李鸿章,还因为他对李鸿章的人品有反感。他认为李鸿章的为人,一喜拉帮结派,二喜聚敛财货。李鸿章用人,最看重两个背景,一是不是出身淮军或与淮军有渊源,二是不是安徽人。若有这两个背景,又有本事,他则重用;即便没有本事,他也会优予看顾。安徽人尤其是庐州府的人去找他,他都吩咐手下人好好接待,能安置的尽量安置。他有一句名言:‘咱两淮人历来生计艰难,好不容易如今混出一支军旅,出息了这么多人物,父老乡亲来依附你,找碗饭吃,你能让他失望而归吗?’这句话,让千万安徽人听了心暖,却也因此而坏事。李鸿章和他的袍泽们所管辖的地方,无论官署还是军营,都是良莠不分,鱼龙混杂,常常使得英雄气短,志士灰心,最后终因甲午海战大败而坏了他的一世英名。李鸿章在钱财上不检点。他本人是来者不拒,他的兄弟子侄则更是放肆聚敛。他们人在外面做官,家中则良田无数,美宅无算,合肥李氏家族是安徽最大的财主。当时有句民谣:‘宰相合肥天下瘦。’对他讽刺挖苦是既辛辣又绝妙……”
对于掌握了巨大资源的人而言,公私分明,并不容易,这更凸显了胡林翼之不凡,他任湖北巡抚时,接到堂弟胡敏翼的信,想到湖北当个官,赚点小钱。对胡林翼来说,这事很小,一句话而已,但他婉拒了:你别来武汉,在益阳老家好好待着享受岁月静好吧。胡敏翼默然,此后来信,再未重提求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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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是超越功名甘居幕后的能力。
钱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一书这么写道:“罗泽南、李续宾、王鑫,三人者,披坚执锐以当太平军,身经百战,未享成功。而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三公,则知人善任,指挥若定,幕府画啸宰相合肥天下瘦,而坐享其成;身兼将相,爵至通侯。显晦不同,劳逸亦殊……”文中所言罗泽南、李续宾、王鑫三人,均是湘军创办初期之元老,先后在与太平军作战中身亡。
但其实,钱基博此说并不正确,其一,曾国藩、左宗棠并非“坐享其成”,他们为最终的胜利付出了艰巨努力,几度涉险,差点不保;其二,胡林翼绝非“坐享其成”之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湘军真正的第一人,他是那种只问播种不问收获的悲剧英雄。
对曾国藩、左宗棠而言,胡林翼甘做嫁衣,为他们担任CEO、大总管、粮草官、公关先生、战略规划师等多重角色,无怨无悔。1861年9月5日,胡林翼病逝一周之后,湘军攻陷了太平军重兵把守的安庆,从此直接威胁南京。这是湘军与太平军作战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从此扭转了整个战局。曾国藩深情地回忆道,安庆会战围点打援的谋划完全是胡林翼提出来的,“楚军围攻安庆已逾两年,其谋始于胡林翼一人”,“前后布置规模、谋剿援贼,皆胡林翼所定”。
(图为曾国藩像)
胡林翼是个战略大师,他死后多年,仍然在发挥影响。后人甚至说,左宗棠一直不服曾国藩,不时攻击,找机会就怼,也是出自胡林翼的策划:你俩都是湘军大帅,朝廷最担心你俩团结,如果你俩表现得势不两立,符合朝廷制衡心理,你俩都安全了。果然如此。
可以说,胡林翼病逝后,曾国藩才真正成为湘军第一人。但是,胡林翼生前,虽殚精竭虑,但从来都是把自己定位为幕后谋划,甘为人梯。安徽桐城文人方宗诚写了本书《柏堂师友言行记》,其中有个故事,今天读起,不胜歔欷:
当年,湘军水师的两位大统领杨岳斌和彭玉麟,都是身经百战的虎将,分掌长江内湖水师,因事失和,闹到彼此反目的地步。同袍内讧,这是兵家之大忌。胡林翼很清楚,这个心结一日不解,则一日隐伏后患,于是,他分别写信邀请杨岳斌和彭玉麟前来商量军情。杨捷足先至,宾主握手言欢,彭后到,杨便起身要走,胡林翼强行将他摁在座位上,彭一见这情形,即打算掉臂而去,胡林翼又强行将他摁在座位上。彭、杨二人相对无语,很是尴尬。胡林翼于是令手下设席开宴,酌酒三斗,自捧一斗,跪在地上劝说:“现在天下糜烂到这等地步了,确实仰赖您二人和衷共济,支撑危局;您二人如今先闹别扭了,又如何佐助中兴大业?!”说完,泣下沾襟。
堂堂封疆大吏,居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就是为了两员大将的和好!彭玉麟和杨岳斌都是性情中人,见胡林翼出此至诚,当即大为感愧,赶紧扶起领导,谢了罪,道了歉,彭、杨二人也非鸡肠小肚之徒,遂捐弃前嫌,从此和衷共济。
对一个人来说,能力超群、清廉自守、识才用才,做到很不容易,但有此能力,还能甘居幕后、甘为人梯,绝对是人生大境界了。这也正验证了曾国藩在与李续宜的对话中,认为胡林翼熟谙权术,但更愿意以诚动人的判断。是的,有人误以为胡林翼是个老江湖、“官油子”,但忽略了他说过的一句话:
“吾辈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误国事耳……专意揣摩迎合,吃醋捣鬼,当痛除此习,独行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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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翼之死,极具悲剧的张力:他在策划湘军围困安庆、稳操胜券之际,突然看到长江上西洋轮船疾驰如飞、横行霸道,大受刺激,旋即咯血而亡,时为1861年8月30日,年仅49岁。
事实上,西洋轮船之跋扈,只是胡林翼病逝的一个诱因,他为了挽救危局,早已耗尽心血,接近灯枯油干。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表面上虽然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却深知自己身体已过极限,他在给阎敬铭的信中写道:“弟面色如白纸,神采如槁木。两鼻孔日夜翕张,喘息粗而神明已竭矣。”曾国藩也在日记中记道,胡林翼与他商量安庆之战时,已经大口吐血了,“至胡帅船中,久谈。渠昨夜吐血甚多,委顿之至,为之忧惧。”
但胡林翼还在苦苦支撑,这是他的命,和他的使命,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杰出人才的挣扎与奋斗。
(图为湖南益阳的胡林翼陈列馆内景)
想想真是令人感慨:在胡林翼一度放荡不羁的青年时代,陶澍夫人曾责怪丈夫:瞧你找了个啥女婿!把女儿一生都给耽误了!陶澍正色道:他还年轻,让他多玩玩吧,以后他要为国尽忠,再也没时间和精力玩了。何等精准的远见。
胡林翼之死,极具悲剧性的寓意:即便像胡林翼这样能力超群、能够改变小环境的杰出人物,却也无法挽救国运衰微之大势,在十九世纪末,中国、中华民族实质之大患,不是太平天国,而是咄咄逼人的外国列强。在一个整体性糜烂、系统性崩溃的大背景下,胡林翼以透支生命的代价,施展出全部才干,激发出全部潜能,也只是稍稍推迟了奄奄一息的大清走向覆亡的时间。这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今天的中国,早已不是胡林翼时代之中国,今人也无法超越历史背景,来苛求一个封建时代的官员,但今人应该看到,胡林翼是一个超越了他所处时代的人物,他的四种能力,为人争取、委屈求全、律己宽人、甘居幕后,超出了权术层面,值得深思,值得借鉴,也值得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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