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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阿飞正传》里有句台词：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飞累了就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一语成谶，这竟成了张国荣一生的写照。
细数来，张国荣已经离开我们20年了。
原以为时光会磨灭所有的记忆，然而，他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愈发动人。
我们爱他那如烟花般璀璨的一生，更怜他从不愿说出口的孤独与落寞。
也正因如此，他永远在我们心里，从未离开。
01.
在张国荣的心中，童年是不值得收藏的。
父亲张活海白手起家，经营着一家洋服店，专做好莱坞潮流服装，甚得香港名流欢喜，在服装界也是赫赫有名。
母亲潘玉瑶，一个不受待见的正房，生怕嗷嗷待哺的子女连累了她，更别论什么母爱了。
父亲忙于事业，母亲冷漠自私，兄弟姐妹皆年长他太多，张国荣的童年注定清冷、寂寞。
孤独缺爱的童年，让他一生都在寻找爱与归宿。
上了中学后，他不仅课业成绩很烂，还早恋，给老师起绰号，是个不折不扣的叛逆少年。
几次三番被老师叫家长，父亲无奈只得把张国荣送到国外读书。
或许是幼年孤独惯了，独自远赴英国，对张国荣来说，却也有种欢喜雀跃在心头。
临别时，家人到码头来送他，他敷衍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年，张国荣十三岁。
独自在外的留学生活虽然清苦，但对他来说，却是一段难得的自由时光。
都说调皮的孩子最聪明，认真起来进步是最快的。
五年半的时间，张国荣成绩从O-LEVEL到A-LEVEL，考进了英国里兹大学纺织专业，还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成为优秀生。
但好景不长，只读到大学一年级，张国荣的父亲因中风瘫痪，家里催他返回香港。
这一回来，就再也走不了了——父亲希望孩子能为自己送终。
张国荣，在香港开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
02.
父亲病重，显赫一时的张家洋服店门可罗雀，张国荣也已不是那个未谙世事的少年。
躺在床上的父亲说：“为了活下去暂别离谭咏麟，你总是要自食其力的。”
让一个从小没吃过苦的富家少爷独自谋生，实属不易。
但张国荣生性要强，为了赚钱他学着做生意，摆地摊兜售牛仔裤和皮鞋。
也在那时，结识了一群喜欢民歌的朋友，组建了一支乐队，张国荣担任主唱。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1977年，一个朋友报名了亚洲歌唱比赛，顺手也帮张国荣报上了。
朋友初赛被淘汰了，而张国荣一路杀进了总决赛，排名第五。
坐在评委席上的一位女士惊叹道：
“当时他一出场，我就觉得这个男孩太漂亮了，有巨星的感觉，将来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她就是潘迪华，十三年后，她与舞台上的这个清俊小生合作《阿飞正传》，两人饰演母子。
颁奖时的黄锡杰对张国荣说：“我要捧你做明星。”
明星？彼时的张国荣想都没敢想过。
参加完比赛的第二天，丽的电视台就找张国荣签约，月薪一千元，合约期三年。
就这样，张国荣正式开启了他的演艺生涯。
幸运来时，不幸也如影随形。
本以为歌坛之路能顺风顺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盆冷水。
第一首歌曲《I Like Dreamin’》发布之后，舆论反响非常糟糕。
“这声音又细又尖，听着跟小鸡一样！”
“毕竟是年轻，想做歌手，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
还有一次，张国荣在舞台上唱得酣畅淋漓，将帽子扔往台下与观众互动。
谁知观众却把帽子又扔回了台上，霎时，现场一片哄笑。
“早点回家歇着啦”观众区里唏嘘声不绝于耳。
张国荣扑倒在友人的怀里，失声痛哭：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样的重大挫折，接踵而至。
那时，他极爱读《红楼梦》，接到《红楼春上春》剧本很是开心，又听说女主角是陈百祥老婆黄杏秀，更是喜不自禁。
结果拍了几天，才发现被人“卖了猪仔”，影片里有大量三级片的镜头。
张国荣想拒演，无奈合约已签，他只能硬着头皮拍完。
没想到的是，这部电影上映后竟获得非常好的市场反响，但更意外的是遭电检处禁影了。
媒体因此大做文章，令张国荣名声扫地。
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唯有自知。
出道两年，虽然拼命全力，但事业依然没有起色，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张国荣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必须撑下去。
他继续勤练唱歌，磨练演技，等待机会用实力击退嘲讽。
一个人的真正成熟，是在看清世间冷暖后，依旧选择拥抱它。
03.
张国荣的性格并不圆滑，演艺之路必定要在荆棘中摸爬滚打。
从参加比赛的5年时间里，同期出道的陈百强和罗文都红了，张国荣的前路依然模糊。
就像那只无脚鸟，天生带着缺陷，唯有努力展翅，才能飞向天空。
直到1984年，粤语歌《风继续吹》推出以后，市场反响大好，张国荣歌唱事业终于迎来曙光。
这首歌成了角逐“年度十大劲歌金曲”大奖的热门，张国荣坐在嘉宾席上，笑意盈盈，看上去满心期待的样子。
只可惜，尽管这张专辑当年销量超过三万张，《风继续吹》最终还是与金曲奖无缘。
看着陈百强、许冠杰、谭咏麟被众星捧月般纷纷上台，他坐在台下，百般滋味在心头。
然而，他用微笑和掌声掩藏了不甘心。
经纪人黎小田说：
“演艺这行是七十二行之外的偏门，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只是缺了一点运气。”
曲终人散，张国荣在座位上偷偷抹着眼泪，为什么运气差的总是他。
心有所信，方能行远。
正如张国荣在自传里写道：
“碰着坏运气便失去了勇气，是最不智的。我总相信，在表面不幸的事情里头，或许会藏着好些幸运。”
一时的失意没有将张国荣击垮，反而让他更加强大。
紧接着，同名大碟《张国荣Leslie》强势推出，仿佛向世人宣告：
我张国荣，来了！
同年，一首《Monica》横空出世。
它打破以往抒情慢歌风格，改为动感激情的音乐，再配上他自创的张氏舞蹈，迅速以破竹之势席卷香港的大街小巷。
正如歌中所唱到的：“谁能代替你地位？”
《Monica》夺得1984年十大中文金曲奖和十大劲歌金曲奖。
捧着梦寐以求的奖杯，张国荣终于扬眉吐气。
成功不期而至，赞誉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但是，从寂寂无名的音乐少年到名声大噪的乐坛天王，张国荣已近而立之年。
或许是之前积蓄得太久了，此后的事业势如破竹，他也成为各大颁奖礼上的座上宾。
此时，正值粤语歌鼎盛时期，香港歌坛暗流涌动，竞争日渐激烈。
到了1986年，张国荣的声望直逼早已红透香江的谭咏麟。
“谭张争霸”一触即发。
唱片商也借势大肆炒作，配合粉丝的喧闹，坐收渔翁之利。
两方歌迷争得水火不容，拳打脚踢，互相谩骂。
今时的荣誉反而换来一片纷乱，张国荣只想好好唱他的歌，不屑参与这无谓的争霸。
舞台成为擂台，也并非谭咏麟唱歌的初衷，他宣布今后不再参加任何音乐比赛。
此言一出，歌迷并不买账，他们把谭咏麟的引退归咎于张国荣。
有人划花他的车、送花圈、冥纸，把恶毒的诅咒寄到家里，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从第一首单曲被指声音像“小鸡”，到无缘奖项，再到当红之时的口水战，他的头顶永远盘旋着乌云。
这到底为什么？
盛名之下难负其累，在三十三岁生日晚会上，张国荣宣布告别歌坛。
他坦言：“待得久了，发觉自己说话也圆滑了，不喜欢，所以，决定退出。”
繁华处隐没，惟愿守得心中一片净土。
告别演唱会开了三十三场，万般不舍；一首《风再起时》，抬头已是泪眼婆娑。
他红着双眼，对粉丝深情告别：
“让我到外面闯一闯，就算是焦头烂额，我都一定要闯出个名堂。”
这一再起，又是一个华丽的转身。
04.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离开他心爱的歌坛，张国荣转身投入到了电影事业中。
音乐是他的前半生，电影才是他的一辈子。
早在1982年，张国荣凭着青春本色在《烈火青春》的出演，为他带来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从此，他与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
时隔四年，《英雄本色》拿下了当年香港电影票房冠军，张国荣在电影界的地位才真正得以巩固。
他是一个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人，对自己、对作品都要求尽善尽美。
他扮演的每一个角色，都倾注了全部的生命力，每个角色都不是他，但都有着他的影子。
《倩女幽魂》里“呆萌”的宁采臣，无辜怯弱的表情让观众怜爱，阳刚与阴柔、懦弱与果敢融合得浑然天成。
《胭脂扣》里深情的十二少与梅艳芳缠绵悱恻的人间悲情，情爱成谜，令人肝肠寸断。
宁采臣、十二少，宋子杰，明明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却分明觉得他们都是张国荣。
张国荣佳作频出，接戏接到手软。
同年的另一部电影《阿飞正传》，让张国荣大放异彩，也是唯一一次获封金像奖影帝。
孤独的灵魂邂逅了孤独的角色，情投意合。
张国荣说，这是他演得最好的作品，举手投足间，颓废、迷离，漫不经心又沉醉其中。
电影最后旭仔寻母未果，死在了绿皮列车上。
他说：”以前以为有种鸟一开始飞，一直飞到死的时候才落地，其实它哪儿都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台词似乎是张国荣内心的写意，电影预演了他的结局。
1993年，在漫天黄沙，大风呼啸的沙漠中拍摄《东邪西毒》。
一年多的时间中，张国荣是唯一一个始终坚守在榆林拍摄的演员，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随后的《霸王别姬》再度成为张国荣电影生涯中最浓重的一抹色彩。
他对程蝶衣的爱是浓烈的是深刻的，甚至有一段时日，他都忘记了张国荣是谁，他是陈蝶衣。
《霸王别姬》收获金棕榈奖、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至今仍然是中国最佳电影之一。
导演陈凯歌说，没有张国荣，就没有《霸王别姬》。
不疯魔，不成佛。
作为演员，他忘我地投入暂别离谭咏麟，全情出演的每一部作品。
香港《经济日报》如是说：
“除了张国荣，香港还有其他的天王巨星。但在歌艺上和演艺上都如此辉煌灿烂的巨星，舍张国荣外似未有第二人。”
05.
正如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台词：
“有些鸟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张国荣说：
“离开香港，觉得加拿大是天堂。后来发现，香港才是我的天堂。”
他爱香港，爱唱歌，更爱舞台。
距“暂别歌坛”时隔七年，他重新站回香港乐坛，宣告加盟滚石唱片。
张国荣王者归来，第一张专辑《宠爱》最亮眼的成绩为他接风。
《宠爱》每分钟便会卖出一张，全球累计突破了二百万张，位居1995年香港全年唱片销量榜榜首。
再度回归，他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他已准备好真正的挣脱桎梏，回归最真实的自我。
他以华丽的姿态在专辑《红》完成了转型，放纵慵懒的声音，模糊了性别概念，注入了隐晦的同志元素。
演戏演的是别人，唱歌唱的是自己。
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在万人面前向他的唐唐表白，大方地宣告了他们天荒地老的爱情。
自此，他彻底摆脱了偶像歌手的包袱，呈现最本真的灵魂色彩。
2001年”热.情“演唱会，他彻底释放自我。
穿上高跟鞋，狂野地舞动长发，天使的白混杂着魔鬼的黑，浴袍配上拖鞋的大胆面貌，性感坦荡无所畏惧。
正如在《我》里唱道：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赤裸裸……“
不能极致表达，那就没有意义。
张国荣竭尽所能地展现一场背离传统、极致唯美的舞台行为艺术。
然而，在这个乌合之众的世界里，清醒“做自己”并非易事。
这番惊世骇俗的舞台形象彻底颠覆了大众的认知，他们看不懂张国荣在表达什么。
第二天八卦杂志上写满了“贞子”“扮女人”等嘲讽的字眼，记者们极尽可能地颠倒黑白丑化着张国荣。
他用全部的心血打磨出的艺术作品，却被他人用种种不堪的词语妄加评论。
张国荣心痛不已，他勃然大怒。
记者们又怎会明白，那是一种对生命最全然的表达，是灵魂的最极致释放。
时至今日，再也无人能把《我》唱得如此入骨，再也无人能重现当年他长发及腰的妖娆和寂寞。
演唱会后，面对媒体张国荣用更强硬的姿态对抗，展示傲骨的性格。
他不再讨好，只忠于本心。
”你本就是一只无脚鸟，飞啊飞啊，失了行迹，随了轻风。你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去。“
一切行至巅峰，结局早已注定。
06.
“如果不开心，吃什么药都没用。”
2001年开始，张国荣的失眠、抖手的旧疾复发并恶化。
胃液倒流，嗓子嘶哑，面目也越发憔悴，此时的张国荣，已饱受抑郁症的困扰。
强大的焦虑，迫使他加快脚步把重心转移到电影拍摄上来。
他说：
“我想拍摄优秀的电影并且抱着很高的期待。这是我的梦想，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电影《偷心》是张国荣长片导演处女作，实现了他心心念念的导演梦。
但遗憾的是，《偷心》的批文一直没有拿到。
电影投资方因为经济问题被捕入狱，拍摄计划几度搁浅，让张国荣的情绪完全失控。
某种意义上，这部电影偷走了张国荣的心，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有人说，他在最后一部电影作品《异度空间》里入戏太深。
张国荣饰演的Jim被心魔逼到了高楼天台上，万丈之下是香港车水马龙的夜色。
幸运的是，最后Jim完成了自我救赎，保住了性命。
现实世界中张国荣人生的最后一幕，站在文华酒店24楼，同样面对香港的迷离夜色。
然而，心魔难降，他终究未能与自己和解。
2003 年 4 月 1 日 18 点 43 分，张国荣纵身跃下，如同一只美丽的鸟儿，在天空中完成最后的谢幕表演。
生的勇气，已然消磨殆尽，或许唯有死，才是真正的生。
纵使心痛，依然不忍怪他如此决绝，谁让，他把生命理解得如此透彻。
翩翩惊鸿，寻寻觅觅，一次落地，便是归家。
唯愿来生安好，哥哥。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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