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过半、菊已灿,恰在此时,文友经营的度假村稻熟开镰,请我为收获之景作文。
在湖北荆州长大的文友,虽为总经理,但在待客时,常亲自下厨,精制家乡九黄饼。开镰节当晚,文友从厨房端来外层焦黄、内含果香味的九黄饼,请我说说“名饼文化”。
此时,度假村开辟的良种稻田,在夕辉映照下摇曳饱满。窗外的山楂树已红遍,昭示“酸中透甜”的人生滋味。秋虫有节奏、有起伏、有韵致、有情怀连片吟唱。曲径延伸处,一泓秋水泛着金光。我品着出铛热饼,品着花瓣舒张的贡菊,把那年在湖北荆州采写,登名山、访“九黄”之事,娓娓道来……
在千古名城奇山秀水采写,最欢心时段,莫过于得意之文截稿、交付后。每到此时,我便生发钩沉史话、寻访景物之源的念头,何况那时段,临近稻香藕肥的九九重阳。
那日,一款当地名吃入耳,直至让我有了探源之念。那便是荆州特产——九黄饼。
傍晚,缠绵多日的秋雨远去。暮色低垂、街灯昏黄。我独自登上荆州古城,极目远眺。但见长江缓涌东去、不舍昼夜地涌动,莫非想把三国鏖战的悲壮沉于沙底?荆州,一城二名。或被称为荆州,或被叫做江陵。古朴城垣,虽始建于春秋战国,但今日展现游人眼前的构建,大多为明末清初时的“重塑体”。数百年经历风霜雨雪、战乱烽烟,墙体如旧,是我国保存完好的古城之一。
记得青少年时,读《三国演义》,荆州一词,缕缕让我感奋。那座城,是魏、蜀、吴全力争夺之地。这部名著120回中,有70多回的内容涉及荆州。“刘备借荆州”、“大意失荆州”等情节家喻户晓,以致被编为多类戏剧。由此,千古名城,更显深沉与苍凉。
那晚,我把摄像机架起,镜头中的画面,清晰显示城下集市——灯彩初现、老店喧腾,人约黄昏后的笑谈与默契,给人以穿越之感……忽然,身边走来旅游团队,摇旗引领前行的导游,开始讲述“龙山落帽台”的故事,其情节生动鲜活,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走向与“重阳九黄饼”相关的龙山。
江陵县古迹较为集中的龙山,又称作“八宝山”,位于荆州市江陵县城西北。概因由八道崇岭组成,也被称为八岭山。山脉由北而南,绵亘15公里,势如群龙腾舞,千骑竞发。但见茶海松涛,烟云葱翠,兼具雄伟幽深之胜。我没在诸多大型封土堆楚墓前逗留,沿着植被葱茂的山径,直奔落帽台。
唐代多位诗人举杯吟咏的落帽台,早已难觅原貌,一眼望去,凸起的山冈上,古墓隐现、秋草迷离。幸好山脚下有一处尚未打烊的小型集市,让我苍凉心境为之一暖。
这是当地为重阳节设置的民俗庙会。最富节日气氛的食品,自然是九黄饼。我选购一份,嗅着香气,登上山巅,想象一幅感人情景——九九登高、俯瞰江流、暮笛声远、菊黄稻熟,与二三好友在融融月色下品茶叙古,咀嚼源于东汉的千年名点,继而,江月初上、清辉如纱,琴声悠扬、吟诵不断……
那晚,我在龙山茶室独坐。品尝夹杂蜜桔饼、蜜瓜条、葡萄干、桂花蜜的九黄饼,深感形若金月、入口即化、满口果香的吃食,与古城山月堪称佳配。千余年前,那段名人与名饼互动之事,仿佛由远而近……
东晋永和年间,镇守于此的大将军桓温在龙山宴客黄饼,品九黄饼。众人酣畅之时,参军孟嘉的帽子被一阵秋风吹落,自己却浑然不觉。桓温命人作文嘲笑孟嘉,不料平日不修边幅、不拘小节,但才思敏捷的孟嘉即席对嘲,字字珠玑,在座者无不钦佩这位不把冠冕当回事儿的大臣。更未料到的是,一向脾气不好的桓温竟没有责怪,竟然以多盒九黄饼作为奖励。而后,九黄饼之名与“落帽台”之名远播千里。300余年后,放浪形骸的李白携酒和九黄饼来到龙山落帽台,对着明月大声吟咏:“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每句诗第一个字连起,就是“九黄醉舞”。可以想像,那夜,菊瓣的清香与美酒的浓郁精妙相融,九黄饼的酥爽与狂舞姿态放逸互动。那一刻的宣泄对谪仙来说,是何等的灿烂和经典!
接待者听说我对九黄饼颇感兴趣,把我引到江陵县城一家“名饼老店”,感受湖北多类“文化名饼”。我惊异发现,有的饼形精美、有的饼色鲜丽、有的饼名称奇妙。老店角落的书架上,放置《华夏饼史》。多类名饼,以选摘多本著述的方式描述,入典……
譬如,记述朱元璋起事的篇章,精彩推介汉川荷月饼。《岁时广记》中,详述了与清同治帝断案相关的黄石港饼。南宋理学家陆九渊《食趣杂咏》,提及纪念商朝闻太师的太师饼。还有描述苏轼闲情逸致之余亲自制作的东坡饼……面对“飘溢甜香”的册页,我自然会在心中赞叹—一数不胜数的传统美味饼,只要与历史名人轶事相关,便能形成有趣的“文化标配”,留下历史回响!
那晚,我独坐遐想,不觉夜半。直到当地接待者的车停在茶室门前黄饼,来电请我回宾馆,直到茶室老板一脸歉意微笑,问我还添些什么,我方才回过神来……
荆州文友,听了我一番叙述。反复说“受教受教”,随即起身,又为我精制一份九黄饼,放入礼品盒,请我家里人也尝尝……
多色味的名饼,之所以让我萦绕在心,究竟是源于历史文化?源于做工精细?源于名景相衬?还是源于凸显地方特色……我多次细思之,似乎皆有。但关键部分,应为美食与美谈相拥共舞的效应,应为名城与名景互动互映的成果。作为受众,重要的是——通过品尝美味,反思一番做人的道理……